桓景饶有兴味地往前倾身,看了一眼,食盒里规整地陈列着四只同样的蒜头瓶。
他轻挑起一侧眉梢:“又是柑橘酒?”
“才不是,”燕绥宁把蒜头瓶拿出来,整齐地并排摆放在书桌上,“这些可都是正经的米酒。”
“朕不喝酒。”桓景道。
“我也没说是给你喝的,上回给你带了米酒你也没碰,你连清水白菜都不吃。我觉得你不是皇帝,而是神仙,不吃饭不吃菜,每天就吸收日月精华。”燕绥宁已经破罐子破摔,语气里透出满满的轻蔑。
桓景听得低笑了一声。
从前倒是没发现,皇后这嘴还挺能说。
“你别笑,也别高兴得太早,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说笑的。”燕绥宁道。
桓景也不恼,配合地抬抬下颌,示意她继续。
燕绥宁抚摸着蒜头瓶:“这些都是蜀地大厨精心酿造的米酒,大概七八年了,浓烈得很。”
她盯住桓景,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告诉你,我的酒量可不好,传说中的一瓶就倒那就是我。”
说着,她拿起一只蒜头瓶,扬起脖子喝下了一大口。
米酒不算太辣,入口微甜,但她灌得太过大口,险些呛到,勉强憋住了咳嗽,脸颊却还是因此染上了点点红晕。
她龇牙咧嘴地往长方凳上一坐:“我带了四瓶,我保管我能醉得不得了。”
桓景沉默良久,怎么也领会不到此举的意义何在:“所以?”
“所以你最好答应我,不然的话……”
燕绥宁的表情恶狠狠的,开口语调却是一软,字句卑微:“我就跪下来求你。”
桓景:“……”
这倒大可不必。
可木已成舟,说什么都太迟了,燕绥宁晃荡两下蒜头瓶,继续喝她的。
什么权力都没有,燕绥宁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么恳求皇帝,清醒的时候她放不下身段下跪,所以要借酒壮胆。而她的酒量确实不怎么样,才喝光第一瓶,就已经开始头晕了。
撑住意识,燕绥宁抱着第二个蒜头瓶往玫瑰椅上爬。
桓景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拼出这么一张“床”了,她身量小,躺在上边正正好。刚才桓景没有注意,连带着第二张玫瑰椅,燕绥宁还拿来了一只浣花靠枕。
现在,她的脑袋就搭在上边,应该是真的醉了,眼睛微微眯着,脸蛋泛着酡红。
燕绥宁想要坐起来继续喝,手脚却不听使唤,她右手刚撑着上身起来,小臂一软,整个人又躺了回去。
燕绥宁放弃了,索性就这么躺着,左手揣着蒜头瓶,哼唧着道:“高估自己了,还多带了三瓶。”
这是要酒后胡言了。
桓景在圈椅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准备好了听一听。
燕绥宁嘻嘻笑道:“反正路上也不是我拎,累的又不是我,管他呢。”
桓景听笑了。
但这笑没维持多久,燕绥宁安静了须臾,忽然又呜咽起来:“可是,那也是我拎进紫宸殿来的啊!而且,呜呜,就算我拎进来了,皇帝也不许我出宫……”
她努力睁眼去看桓景:“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那是我外祖母,亲的外祖母!我小的时候,她对我特别特别好,现在她生病了,被我气病的,你都不准让我去认个错,要是以后没机会了怎么办?”
桓景散漫道:“早知如此,你当初就不该和她吵架。”
“那个架不是我吵的!”燕绥宁大声驳斥。
“不是你,还能是朕?”桓景垂了眼看她。
燕绥宁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呆了三秒,才喃喃道:“反正不是我,我不可能因为一只香囊就和外祖母吵架。外祖母只有一个,我舍不得惹她伤心。”
她摇了摇头,重复强调了一遍:“我舍不得。”
说完,她又没了声音,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桓景渐渐地有一种感觉,这个发狠把自己灌醉的小姑娘,和过去那个骄纵疯癫的皇后不同,行为处事不同,性格言谈不同……模样也略有不同。
毕竟这些天一日三四顿吃下来,她的脸颊肉眼可见地圆润不少。
现下,她确实喝醉了,睡得不甚安稳,嘟嘟囔囔说了些话,作势要翻身。
眼看着她左手边的蒜头瓶快要摔下地去,桓景及时地扶了一把,稳住瓶身。
燕绥宁侧着睡,面朝向桓景,形似新月的眉略微蹙着,几缕碎发散在额上。她醉了酒,面庞仿佛雾中的花挂满水珠。
他敛下眸子,视线又在她的脸上凝固片刻,接着站起身来。
桓景将蒜头瓶放回书桌,正要叫严笑槐进来,安排燕绥宁回长安殿。
突然,他的衣摆被人揪住了。
顺着望去,果然是燕绥宁的手,指头攥得很紧,指甲的蔻丹没再添补,已掉得差不多了。
桓景试着将衣摆抽走,燕绥宁察觉到了,眼睛微微睁开,哭脸早已经摆了出来:“我想见一见外祖母,我怕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觉得她可能真的是我的外祖母。我……我可以不当皇后。你让我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