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厅外还听得见些说笑交谈,燕绥宁一进去,所有的声响便如同潮水般瞬时退去,徒留一片静寂。
花厅内坐着宋家的女眷,年轻的不约而同地紧张,个个都绷着唇角,东侧上首的两个妇人年岁稍长,她们见世面多了,神态也就自若一些。
其中一个妇人身着挑丝如意云纹褙子,玉面淡拂,艳若桃李,瞧着四十出头模样,燕绥宁一见就觉得熟悉可亲。
她肯定这就是她娘,鼻子一酸就要上前。
未料,她才走到一半,宋夫人忽地开口道:“兄长,你去忙吧。”
燕绥宁脚步顿住,后头的宋康应声离开。
接着,宋夫人才将视线转落在燕绥宁的身上,声音略显得冷淡:“你才来,先坐。”
她唤了一声:“玉笙。”
这是领着燕绥宁进来的少女的名字。
东侧上首除去两张圈椅,还特意在旁边设了另一张黑漆围子榻,虽是宽敞,却也突兀,玉笙领了宋夫人的令,带燕绥宁到榻上落座。
榻前一张小几,精致点心、上好茶水都奉了上来,不可谓不周到,但与周遭格格不入。
这倒像是花厅内另辟出来的一方天地。
燕绥宁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宋夫人给的惩戒。
“娘娘,坐吧。”玉笙说道。
花厅内缄默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燕绥宁。
她的怀中还搂着昨晚准备好的那只紫檀木盒,安静片刻,清了一下喉咙:“我站着就好。”
这个回答略出乎玉笙的预料,她望向上首。
宋夫人没什么表情:“那便站着吧。”
“是。”
燕绥宁就这么站定了,由宋夫人率先开口,花厅内的女眷们也三三两两地再度说起了话。
燕绥宁漫不经心地听着,也大概记了记。
原来,和宋夫人一起坐在上首的是她的舅母徐氏,下边坐着的一个妇人是徐氏的大嫂孙氏,另外三个少女,年纪最小的圆脸少女是燕绥宁的表妹宋丹若,另外两个则是跟着宋氏一起过来探望窦老妇人的亲眷。
她们聊起窦老夫人的病情,燕绥宁竖直了耳朵。
窦老夫人的病快一个月了,今上慈悲,安排了邑阳城最好的太医言好事前来诊治,老夫人虽未见痊愈,但比起最初那段时日确是好转不少。
最严重的时候,窦老夫人面色惨白,气都上不来。
而如今,她呼吸平稳,即使大部分时候都在沉睡,但若是醒了,她会吃两口东西,还能与旁人说上几句话。
听着听着,燕绥宁的视线掠出花厅,看见树木郁郁苍苍,叫不出名字的鸟飞上飞下。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宋夫人不知第几次看向燕绥宁,见到她正一手揣着木盒,另外一只手抬起来敲打后脖颈。
“难得见她如此还没有发脾气的,估摸着也是真的知错了。”徐氏轻声说道。
宋夫人的心早已软了,偏是不说话。
“差不多就行了,毕竟一片好心来探望的,”徐氏又道,“她歇一歇,你这眼睛也歇一歇。”
这都看了多少回了?
……
燕绥宁脖子疼,腰也疼,敲过了脖子正要继续按后腰,忽地听见宋夫人的声音:“皇后娘娘。”
燕绥宁转身看过去。
“走吧,去瞧瞧你外祖母。”宋夫人已离了圈椅往外走,停在半道上等她。
燕绥宁这下也顾不上浑身酸胀了,立马跟上。
可能是穿越缘故,也可能是这一声“皇后娘娘”听起来太疏离,她面对宋夫人时很是局促,从花厅到正屋,那一声“娘亲”在喉咙底翻翻滚滚,愣是没有喊得出来。
反而是宋夫人先道:“纵使你心里不舒服,我也是要说的,你外祖母这回卧病在床,是因为你。”
燕绥宁不说话。
“你或许不记得了,你出生时,你爹还未受封镇国公,要去汴州做刺史。你刚满月,山遥水远不便同往,祖母又已经过世,你便养在外祖母的身边。如今的宋府是这些年扩建而得的,你小的时候,外祖父还不是左仆射,宋家院子就只二进,差不多便是你外祖母现在住的松鹤院,一大家子,加上你一共六口人,还有林林总总的小厮丫鬟,一起挤着住着。你从小跟着外祖母,一直到七岁,你爹受诏回到邑阳。这些年外祖母对你的养育之恩,你不能忘。”
已近了正屋,燕绥宁看见阶边的栀子花。
它的岁数必定已很是久远了,足有大半个人那么高,亮绿色的叶子生得极为繁密,叶丛、枝顶缀着点点雪白,气味清芬芳而又素雅,正是记忆中的味道。
“你如今是中宫皇后,但‘孝’是祖训,你再尊贵,也万不能忘了这个。外祖母念着端午时节,为你去庙中求来香料和锦缎,她的年纪大了,难能视物,可还是一针一线缝出了一只香囊送给你。你实在不喜欢,收下了不用都可以,与她争吵,还当着她的面弄坏香囊,这算是怎么一回事?既已十八岁,更是一国之母,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你心内总该有个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