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98
只要你足够努力，就会明白一些真理，比如人生的成功其实和努力关系不大。
——《景口玉言》
周末的时候景云突然发烧了，没有任何征兆，因为温度不高，所以景岚按惯例拿了退烧药给她吃，又去药房买了退烧贴。但龙洺紧张得不行，非要带景云去医院，景岚真心觉得38.5℃不算高烧，可宋凉月也举手支持，两人一左一右，硬是把景云架去了医院。
景岚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随后在家熬米汤的时候才想明白，他们怕是因为龙千峰的事闹出阴影了。
阴影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有，就好比景岚，自从妻子车祸去世，他一直不敢开车，过马路时也分外小心，倘若听见车子的急刹声，哪怕隔得再远，也会吓出一身冷汗。有时候自以为成熟了，就可以挣脱那张灰蒙蒙的网，其实仰头一看，它始终还笼在头顶。
因为发烧的缘故，景云一直断断续续地睡觉，一阵子觉得冷，一阵子又觉得热。梦境也随着身体不断变化，片段而没有逻辑，一时是她在太平间掀开白色的床单，看见母亲最后的遗容，一时是幼年爷爷带她去祖山敲板栗，在长窑里捉迷藏。
她问爷爷，怎么不用这个窑烧瓷啊？
爷爷说，这长窑有四十米，火膛在窑头，窑室在中间，烟囱安在最后，像龙的尾巴一样高高竖起。可窑室太长，即便让人守着自下至上的投柴口，不断往里投燃料，总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一个不留神火就没捂住，烧青瓷啊，必须得烧还原焰……
她歪着脑袋又问，咱们家烧的是白瓷，为什么要烧青瓷啊？
爷爷说，烧白瓷用不着这个窑，这窑太老了，太老了……
她还想追问长窑该怎么烧，耳畔却响起一个清润的嗓音——越开和阿开是不一样，但无论是谁，只要能烧出秘青瓷，又有什么区别呢？
景云骤然从梦中惊醒，像一条从河里跳出的鱼，浑身湿淋淋的，却又在大口喘息，她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房门被人打开，宋凉月探进一个脑袋，“你好点没？”
景云扶着床边坐起来，迷糊中记得自己吃了药，去了医院，也挂了水，现在身上不那么烫，自然算好了点，可她心里压着沉重的巨石，反倒比之前更压抑、更难过了。
宋凉月左右看看，瞧她脸色苍白，无精打采，看样子没力气挖坑埋人，才鼓起勇气问她：“山上那个长窑，不让测绘小组去，我能去吗？”
宋凉月活了这么多年，对万事万物都寡淡薄情，唯独痴迷烧窑，自从发现景家祖山上的古窑，她就日思夜想，食不下咽，偏偏景云下了“封山”指令，她又不敢招惹景凿墙，一来二去，身体还没病，但心理已经变态了。
景云像是还在思考，所以没有立刻回答宋凉月。她抓过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自己竟然睡了整整一个周末，没记错的话，今天周一，是越氏天工召开第二次董事会会议的时间。
她告诉了越明夏答案，却不知道越开会怎样，起码他暂时不能顺顺当当地坐上董事长吧？他已经得到了高频词，破解釉方很容易，但景家那座长窑，她绝不会让他碰！
越开可以将所有人耍弄于股掌之间，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她求了那么久才换来的合作，他随手撒一把饵，就能让景宝斋掉进陷阱、被迫负债，可至少，她也能让他摔一跤。
然而——
报复越开是她得知被骗后就一直想做的事，但现在做了这件事，她却一点也不痛快。胸口的巨石不止有千斤重，而是越来越重，生平第一次，景凿墙觉得自己做了亏本买卖。
损敌八百，自伤一千。
***
周一上午，董事会会议如期召开。
越开吊着左臂走进会议室，就察觉到气氛有异，董事们看见他受伤，目光毫无惊异之色。他受伤的消息在公司内不胫而走，想来也是有人故意散播的，只是他无暇打听故事一共有多少版本，这些年他最习惯的一件事就是从不打听别人在背后如何议论他。
到场的董事纷纷落座，只剩下身为董事长的越杰森和越明夏迟迟未到。有几个董事与越开关系不错，客套地问了一两句伤势后，就立刻转到秘青瓷的话题上。秘青瓷的进展是产品开发部在会议上要做的工作报告之一，所以越开笑而不答，只让他们稍等。
这下董事们都焦急起来，等姗姗来迟的越杰森一到，有人便忍不住催促了几句。越明夏紧跟在越杰森身后，他看起来气定神闲，还毫不避讳地与越开对视了一眼，嘴角轻蔑地一勾，像是在赤裸裸地宣告天泉镇那场事故就是他安排的。
越开淡淡地回了他一眼，这样直白的宣告也不是第一次了，越可心是撒泼蛮横的大小姐，越明夏又何尝不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少爷呢？他只是表面功夫做得更漂亮些，其实背地里的手段比越可心更阴险毒辣，他尤其喜欢将人踩在脚下，特别是在对方猝不及防时。
越明夏入座后，对主持会议的秘书笑道：“既然各位董事都这么关心秘青瓷的进展，那就让产品开发部第一个做汇报吧，我们贸易出口部的营销计划可以挪后。”
董小皖下意识觉得有古怪，可越开给他使了个眼色，很明显，他们没理由拒绝越明夏，董小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关于秘青瓷的研发主要有两大进展，第一部分是釉方，一是实验出了特殊草木灰的配比，二是通过文本数据中的高频词，解读了釉方的大部分内容，但釉方内容绝密，所以汇报时仅展示了实验组根据釉方模拟出的秘青瓷化学成分表。第二部分是烧制，目前已确认秘青瓷“一器一匣”的特殊烧制工艺，以及烧制过程中对烧制气氛的要求相较于其他青瓷更高，换而言之，秘青瓷必须在强还原焰中才能烧成。
此外便是一些零碎的补充，例如制作秘青瓷的原料在粉碎、淘洗、陈腐等环节中，都需要更为精细的工艺，以此加深釉色的饱和度。
董小皖汇报的时候，目光总会在越明夏脸上多停留一会，因为明总……一直在笑，那笑容似是而非的，让他心里不断发毛。
可他并没有说错什么呀，董小皖默默给自己打气，努力忽视越明夏诡谲的笑容。
秘青瓷是所有董事眼中的香饽饽，听到研发大有进展，一个个都面露喜色。董小皖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明总要做什么，只要开总能烧出秘青瓷，就没什么可怕的。
除非——
“啪！啪！啪！”
越明夏突兀地鼓起掌来，他故意拍得极慢，不像是恭喜，反倒透出嘲讽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