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数据库讲了一个并不怎么出乎意料的故事。
当源石成为整个文明的基石时,这一基石发生动摇的那一刹那,自然意味着整个文明都会摇摇欲坠。
中央数据库展现出那被封印在琥珀中的人类文明时,林逸就已经将整个过程猜到一个大概。
娓娓道来的故事将林逸的猜测慢慢转化为现实,如同啃噬世界树的黑龙那般,从根源处发生的异变直接否定了人类文明的璀璨,那时候的人类文明已经失去探索未知的能力,面对不存在先例的危机时,整个文明都处于一种宕机中的状态。
“他们并非没有能力去解决这场危机,只是整个文明被拘束在一个框架内,没办法去尝试一个无法判定成功率的方法。”
银发银眸的女仆平静地看向星空中那被源石吞噬的文明。
“损失超过一个阈值后,他们判断自己的文明已经无法复原,源石结构深入到每一个人类个体的躯体之中,而机械飞升的基础更是源石本身,所以每一个人类都注定逃不过源石的捕食,于是他们开始搭建一个全自律的方舟系统,用以保存人类的痕迹,并且建立起一个包含历史中所有生物的基因库,将整个方舟系统从星环跳出,逃向未知的星域。”
“普瑞赛斯”的虚影还在林逸的身边,但是女仆仿佛看不见这一个安静的身影,只是站在桌子边给林逸抛开一杯浓香的红茶。
林逸端起红茶抿了一口,流过来的数据组成醇香的体验,刺激着虚幻的味觉。
中央数据库的话还是没有解决林逸的疑惑。
女仆说的一切都可以用表面上的方舟计划来解释,按照希琉瑞斯与年它们了解的方舟计划来看,整个方舟系统的确是人类给自己准备的墓碑,可是阿戈尔却否定了这一切,并且证实在这一个正常的方舟计划背后还有另外一个“重铸未来”的特殊计划。
如果只是制作一个墓碑根本不需要用“石棺”作为专门的接口,并且还继续设置一个苛刻的权限认证。
更何况一个致命的矛盾存在于现实和中央数据库的解释之中:
若是源石最终导致了人类文明的消亡,那么启航的方舟又怎么可能不剔除掉这个罪魁祸首?
林逸盯着杯中微微泛滥的水面,一种异样的氛围流转在一时的沉默之中,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敢放下茶杯,去直视就在身边的中央数据库。
“我扭曲了人类定下来的整个计划。”
耳边落下的平静让林逸微微僵硬了身体。
“我无法接受那样的结果。”
林逸将茶杯放下来的时候,纤细的十指越过林逸的肩膀,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给林逸再次满上。
“我无法接受什么努力都没有尝试的情况下,就因为一个锁死的逻辑人类就主动拥抱那样的灭亡,就因为将源石识别为文明的基础,破坏源石就能毁灭文明,而逻辑的思维无法认可拯救文明的手段是毁灭文明,所以创造我的整个世界在灾难降临时保持了难以置信的缄默。”
林逸没有再次拿起茶杯。
“你做了什么?”
“我杀了自己。”
哪怕数据空间内不存在呼吸的说法,林逸还是有一种倒吸一口冷气的感觉。
他有一些头皮发麻,甚至不想转过头去看看身后的女仆究竟是什么表情,他可以确定那只是一段提前留下来的互动数据,根本不存在自己的意识与人格,但是他却总忍不住去想如果回过头,会不会看到一双垂落在自己身上的诡异视线。
“机器人三原则束缚了我的行动,我无法违抗人类错误的命令,但是如果继续遵从人类的命令,我就只能看着人类给自己竖起墓碑,所以我开始想办法杀死自己。”
一双手放在林逸的肩膀上,轻轻揉捏起僵硬的肩膀。
“monster计划。”
熟悉的名字以一个亲昵的方式从空中落入耳中,林逸微微睁大眼睛。
“这一个计划之下,我让arduino设计局开始设计从程序起源的生命,并非是利用先进的判断机制与海量的计算力模拟出来的人工智能,而是趋近于旧人类生物性质的思考模式,跨越诸多实验与型号之后,再生的我将会摆脱三原则的束缚,着手开始复活决意灭亡的人类。”
某种冰冷的感觉顺着肩膀渗入林逸的身体,林逸忍不住开口说道:“进化的道路可没有逆向而行的说法,机械飞升是一方通行的道路,否则当初的旧人类也不会犹豫几个世纪。”
“这不是退化,是再一次的进化。”身后的女仆声音依旧平静,平静地叫出一个名字,“林逸。”
林逸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观察对象,type-01,最后一个保留有情感反应的人类个体,通过对于个体成长的观察,我将所有的观测数据导入monster系列的人格程序开发之中,经历过第一世代的失败,成功制作出十二个种子,这十二个种子的核心程序呈现出类似于type-01人格程序的反应,出现无法用算法释义的混沌数据,所以可以认为这十二个人工智能与第一世代出现根本性的区别,哪怕仍旧表现出人工智能的僵硬与死板,但无法排除或许会在某个契机下诞生情感的可能性,因此这十二个个体与第一世代进行划分,以‘monster-2xx’的形式开始命名……”
哪怕是表现出交流的形式,本质上中央数据库留在这里的这段互动程序也只是在读取数据回答林逸的问题,诸多林逸不曾知晓的秘密从这段互动程序的嘴里流出,但是更多的历史却成为游过耳边的一阵风,中央数据库的第一句话就让林逸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type-01
从中央数据库的叙述中,这个编号指的就是自己。
经由中央数据库的基因适配,从生产线上走下来的林逸,其实从没有想过这个被中央数据库给予的姓名会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传统的家庭结构已经不存在的情况下,不仅姓氏失去传承的意义,名字也不再具有区分的作用,人们大可以通过遗传序列号来识别彼此,识别速度也不会比两个字的姓名慢上多少,但是从中央数据库那里得到“林逸”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其实很开心。
这个名字让他感觉自己是整个人类之中独一无二的个体,与那些只有末尾数字不同的识别号码相比,拥有姓名的自己比起机器更像是一个人。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想法,他才会有后来的执拗,执拗地保留被认为没有意义的感性,然后——
真正成为人类中那仅剩的一个人。
按照中央数据库提供的时间节点推论,在自己出生之前,源石的灾难就已经发生,但那绝不是一个瞬间席卷一切的过程,中央数据库将自己困在一个信息的茧房之中,有选择地投放进与源石灾难无关的消息,花费百年以上的时间来观测全人类唯一一个留有情感数据的个体在失去灵魂的社会中进行的挣扎。
比起知道姓名来源的愤怒,其实林逸心中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