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卢东南部，忽如其来的大雨，冲刷着一切。
大雨倾盆如幕，雨声嘈杂如擂。
一瞬，空间在雨幕中扭曲，时间也变得模糊起来，往日似在梦中重现。
......
公元前两千六百年前，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在古苏美尔语言中，“美索”的意思是中间，“不达米亚”的意思是河流，两者结合起来，指代的便是蜿蜒绵长地流入波斯湾的底格里斯河，以及幼发拉底河，两条河流之间的肥沃之地。
东西相对，依河而建，人类最古老的文明之一，便在这里孕育和诞生。
平原以南，一座城邦接天而起，覆压着五百多里的地面，城池高耸，仿佛隔离天日。
城中，塔庙雄伟高大，镶嵌式建筑富丽堂皇，神庙豪宅相互毗邻，中央的宫殿群密集排布，等级可辨，宛若蜂房。
外围城墙宛若龙蛇游走，环绕全城，坚固宽厚的同时，城头还树立着巧夺天工的武士雕塑，雕刻着古老神秘的楔形文字，构建起强大的魔法结界，将残暴的魔兽与野人隔离在城邦之外......
这里，便是乌鲁克！
人类文明的摇篮，即便在大雨的冲刷下，也依旧仿佛永远不会陷落倒塌，仿佛永存于世。
“雨还没有停，诸神的怒火依旧没有平息。”
尼奥斯站在宫殿门口，背负着双手，眺望着门外的雨幕。
他紧紧盯着雨幕后的黑云，仿佛能看见在那天空之上，在那云雾之巅，那群神灵也在看着自己。
他们的怒火，他们的不安，甚至他们的恐惧......都可以轻易地感受到。
“伊什塔尔已经离开了乌鲁克的神庙，不再庇护这座城邦，现在大概正在跟她的父亲告状吧。”
俊秀的少年无声与他并肩，一袭白衣，绿发披散如瀑，随着风雨飘扬，嘴角笑容宛若摇曳的淡菊般恬静优雅。
“她的父亲，我记得是......”尼奥斯皱起眉头。
“众神之首，天父安努。”少年说。
狂风忽然吹起了他纯白的衣摆，雨幕中他微微一笑，带着邻家般的美好，清水一样的淡雅。
和尼奥斯相比，少年是另一种风格的美男。
如果尼奥斯是藏锋不露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却又不失威仪，那么绿发少年便是林中清泉般的宁静，总是笑容淡淡，微光中的肌肤仿佛透明。
但尼奥斯确是少数几个，知道少年这宁静模样下是何等残暴的人。
没错，这就是乌鲁克人无比爱戴的，恩奇都。
谁能相信这样一副乖巧温柔的模样，私底下却能手撕魔兽呢？
“......”
尼奥斯收起看他的视线，摸了摸下巴说：“所以诸神之所以那么愤怒，只有一个原因？”
“哦？是什么？”恩奇都挑了挑眉。
“他们......”尼奥斯正开口。
“他们在害怕！”
身后，金铁般冷酷，雄狮般高傲的声音响起。
尼奥斯和恩奇都对视一样，不约而同地转身。
宫殿中央，高高的金阶之上，王位高耸，金色的人影侧坐在上。
手肘放在扶手上，拳头撑着下巴，明明一副慵懒的坐姿，却从内到外都释放着威仪具足的气息。
又一个决然不同的美男子，金发俊脸，孤傲绝顶，遗世独立，不可高攀，帝王之姿。
吉尔伽美什，乌鲁克的统治者，人类历史的最古之王。
而且，还是一个杂种。
三分之二的神，三分之一的神，如果他背叛人类的话......
“没错，他们在害怕。”
想到这里，尼奥斯点点头，说道：“他们害怕人类离开城邦，他们害怕人类得到自由，
他们害怕人从此不再需要庇护，也能在地上生活。
他们害怕人类会推翻他们的统治，从而自己去分配这个世界。
他们害怕，害怕当人类不再需要他们时，他们将从此消散。”
尼奥斯停顿一下，“而他们害怕的根源，就是因为你们杀死了洪巴巴，那只替神王管理雪松林，阻止人类扩张和成长的自然神兽。”
“因为从那时起，我们为人类带去了战胜自然的勇气，”
恩奇都点头，扶着下巴思索着，看了眼王座上的吉尔伽美什，说道：“洪巴巴的死，让他们知道自己可以不用以神庙为中心建造城市，
知道自己可以去更广袤的森林中寻找水源和食物，汲取能量，建立村落，滋养文明。”
“所以你想说的是，在这件事上，错不在你拒绝了女神，而在我和恩奇都杀死魔兽？”吉尔伽美什忽然开口。
“诸神只想要个开战的借口，就算我接受了伊什塔尔，那么依旧会有别的理由出现。”尼奥斯说。
“有点道理，不过如果你真的接受了那个荡妇女神，背叛了人类，你也不配站在我的宫殿里了。”
吉尔伽美什说完，促狭地眯起了眼，紧紧盯着他。
“另外尼奥斯，本王注意到，最近你看我的眼神不太友善啊，难道是在担心我的血统？还是担心我会背叛人类？”
“没有的事，”
尼奥斯摇摇头：“因为我不会给你背叛的机会。”
不会给背叛的机会，意思就是在他背叛之前就将他杀死。
“你在威胁我？”吉尔伽美什提高声音，冷笑。
“不是威胁，而是在诉说，告诉你我接下来的布局和准备。”尼奥斯说。
“哦，那有本事就告诉本王啊！”
尼奥斯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最古之王那如血的赤瞳，如实道：“接下来的布置，把吉尔伽美什背叛人类的可能，考虑到将来的战争计划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
吉尔伽美什仰头，发出招牌地狂笑。
接着，他的笑容瞬间收敛，缓缓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了起来！
耀眼的金光，驱散了暴风骤雨的阴冷，那头金发之下的容颜，俊美得可以改朝换代。
耳垂上的金饰摇晃，半身赤裸，红纹覆体，展现出最高超雕刻家也无法复刻的完美躯体。
“果然，本王早就猜到你的想法了！”
吉尔伽美什，勾着嘴角，带着冷厉的笑容，紧紧盯着台阶下的尼奥斯，一步步走下王座。
“毕竟第一次见面，就敢给本王下毒的人类可不多见，你可真是从来都不放弃杀死本王的机会啊。”
“甚至都不用猜，因为我从不掩饰自己的计策。”
尼奥斯毫不留情地反讽，“而且想杀你的人那么多，我只是第二个真正去付诸行动的人罢了。”
“......”吉尔伽美什脚步一顿，下意识地看向恩奇都。
尼奥斯是第二个尝试杀他的人，那谁是第一个呢？
恩奇都也愣住了。
哦，是我自己啊......
第二个还只是下下毒，施点魔咒，第一个可是直接拔刀开莽的喂。
吉尔伽美什差点忍不住捂脸。
合着自己的两个挚友，都尝试过杀自己喂，其中一个还特么一直在尝试和预谋。
他嘴角抽搐几下，差点绷不住自己的帝王姿态，沉默地走下台后，微微扬起下巴，和尼奥斯相对而立。
恩奇都站在两人中间，无奈地摇头微笑，却也不阻止，甚至默默地退出到角落里，和站在那儿的西杜丽一起吃瓜。
“这样真的好吗？”西杜丽担忧地看着宫殿中央对峙的两人。
“什么？”恩奇都转头。
“就这样放任王和那位大人这样争吵的话......”
“放心吧，他们两人只是看上去关系僵硬而已，毕竟金色和银色天生就不对付，”
恩奇都露出姨母般欣慰柔和的笑，“但是在背后，他们可都是愿意为对方献出生命的挚友啊。”
“真的假的？”西杜丽表示惊奇。
“真的，毕竟不是什么人都像我一样，愿意把感情说出来的而已，”
恩奇都微笑点头，“可他们之间的友谊，可一点都不比我少呢。”
这边，绿毛刚说完。
那边，两人秒打脸。
“所以你就那么想杀死本王吗，尼奥斯？”吉尔伽美什收起了笑容。
“绝对的。”尼奥斯认真回答。
西杜丽嘴角抽搐，斜了眼信誓旦旦的恩奇都。
“......”恩奇都笑容僵住。
所以这种友谊叫什么？
爱你就要杀死你？
“是的，你的力量会毁灭人类，你的存在会限制人类，你是诸神为了延续自己的统治而孕育的杂种，”
尼奥斯深深呼吸，“而等你真正背叛的时候，恐怕我们谁都无法阻止。”
“你才是杂种，混蛋！”
吉尔伽美什直接破防，“还有什么关于我背叛人类的话，恐怕大部分的人都不会同意你啊，杂种！”
他顿了顿，扭头，看向正在一边正在亲密交谈的恩奇都和西杜丽。
“你们说是不是！”
恩奇都和西杜丽同时一愣。
“诶？”
“什么？”
“见鬼，你们就不能好好听吗，这个混蛋杂种在诋毁本王！”
吉尔伽美什破口大骂，帝王威严骤然消散。
他再扭头，“还有你，尼奥斯，你就不能稍稍给我一点信任吗，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容易背叛！”
尼奥斯沉默很久，叹气道：“也许......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
吉尔伽美什松了口气，刚笑起来。
“但也必须把那可能当成绝对！”尼奥斯斩钉截铁。
吉尔伽美什笑容一瞬僵住。
宫殿外，电光忽然闪出，照亮了两人的面庞。
银发的严肃，金发的诧异。
随后雷霆声震，打破了宫殿中尴尬的宁静。
“行了，你们两个差不多够了，”
恩奇都走了出来，拍拍手，开始熟悉地打圆场，“现在强敌在前，我们更需要把注意力放在眼下......”
“呵，所以你是因为故土的沦陷，家园的陷落，才变成这样的吗？”
吉尔伽美什打断了恩奇都，看着尼奥斯，“是以前亲信了什么人，还是以前犯了什么错，
导致最终没能保护家人和友人，导致国家灭亡，然后像只野狗一样沦落到这里？”
雨声萧萧，风像是刀一样冷。
尼奥斯沉默下去，缓缓攥紧拳头，眼帘低垂。
“吉尔！”恩奇都感知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感觉提醒挚友。
吉尔伽美什却仿佛终于找到致胜武器的胜利者，桀骜地一笑：“怎么，被我说中了吗，看样子对你的称呼不该是杂种，更应该是野狗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