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父母已经睡了。
窗外闪烁着高饱和度的霓虹灯牌,冷雾在丁达尔效应下也染上人造光源特有的无机与机械感,东京虽是不夜之城,但白昼与漆黑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
穿着恐龙睡衣的女孩把铺盖披在身上,在沙发上裹成小小的一团。柔顺的头发从暖和的被子里流淌出来。种田梨纱抱着一杯温热的茶水,无言的看着电视里的一切,那万般流转的一切。
从自己和他声音出来的那一刻起,自己嘴角翘起的弧度就没有再下去过。
真是绮丽啊。
就算自己早有预感,也在几百米的天空树上看到过了。但还是会喜爱的想要大声鼓掌和称赞。
…
前院人声鼎沸,人影绰绰。少年托着长长的伞柄,穿着虽合身,却不合气质的宽肩白袍清闲的站在角落,悄悄的低头打了个哈欠。
人群忽然发出了一阵更高的声音,循着望去。
身穿隆重华贵十二单衣裳的少女缓缓步出,惊艳的像是单色的胶卷电影里忽然绽放了一束亮眼的彩花。
那身十二单最外层是橙色,里面一层是粉红,然后是淡青、文雅沉稳的黄与白色,花纹是车轮。千反田交握的柔荑中握着一把系有五色细绳扇子。化妆后的她双目微垂,静静走入了神社院内。
时间的走动就此变得无比缓慢,嘈杂的人声也远去。
‘我不应该来的。’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来的。’
少年微张着嘴巴,从来都缺乏干劲,耷拉的眼皮在缓缓上抬。穿越过温热的吐息,跨过细碎的冬阳,美丽不可方物的皇后的影子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央,微风轻轻一吹就摇动了谁的心神。
‘因为神山市水梨神社院内,春季一日的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左右,千反田——’
灰色的青春信条正在被什么人揭下。
崇尚的节能主义和平静生活也在动摇。
‘我想不到补救的方法。只剩下一片不妙不妙非常不妙的混乱思绪。’
少女的乌黑秀发长长地垂在背后,被金色和纸扎成了一束,过长的肩布也由两侧的人轻捧。左右大臣和三女官应该也走了出来。不过很快就在视线中模糊了。
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少年已经给前方的皇后打上紫红色的伞,不声不响地融入进了队列。
游行队伍十分的长,身着整齐服饰的男人们一边吹着横笛一边跟在后面,敲太鼓的壮汉也莽足了力气。提早到场的记者们架好了相机。爱热闹的孩子们欢喜地跑过,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叉着手,目光有些怀念。
各种各样的人在这一刻交汇。生长其实就是挣扎向上,多方进取,启步时,也许清冷孤单,然而,越过了曲折考验,成就会是一个千姿百态的景观。
一颗摇曳的心,也被席卷进青春的洪流。
…
“这么多人物的同时连续行动……”西屋太志背后有点发冷,不禁摸摸小臂,“真的是两晚上能搞定的吗?”
观赏的游客,拍摄的记者,长流般的人偶队伍。三组人,各种年龄阶段的人交错在一起,甚至还有彼此的互动,人物的个性并没有被扼杀,而是千变万化。清晰鲜活的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电影桥段,但这些全是徒手作画的。
神绘自然,那么这段演出,就是有人执过了神的画笔,凭一己之力释放了神技。
这是恶鬼,不,绝对是炼狱级别的难度。且不提时间限制,一般接到这种自杀般分镜的原画师,基本都会提着杀猪刀找监督友好商量一番。
能徒手完整画出来的,没有多少人。
“准确的说是6个小时。”木上益治说,“工作量四六开,我四他六。”
您俩还是人类吗?这得脑袋里安装了建模软件才行吧。
西屋太志和一众观看首映的员工们擦汗。
石原力也向武本康弘投去敬服的眼光,能在履行监督本职的情况下,还在一旁辅助补全这二位的笔锋,其强大而全面的能力,已经体现的淋漓尽致了,真不愧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好敌手和友人啊!
武本康弘接受了所有羡慕和肯定的目光,轻抿茶水,不语作高人姿态,已颇有金牌导演的气场,不过……其实在这一段的时候,他扛不住睡着了。
…
已过了凛冽的晨间,现在的阳光和煦而宜人,四月的风果然还很冰冷啊,但这种冷冽并不令人难受,至少拂在少年滚烫的脸颊上恰到好处。
渡过远路桥。队列转过朝向上游。
视界中悄然混入了粉红色,忍不住抬起头来。
位于行列核心处的少女走到了那棵岁月悠久的卧龙樱花树下。树上花开只有五成,但每一瓣都是肆意绽放,活力的不像话。在盛开的樱树下面,一袭十二单的端丽女孩缓缓前行。温暖柔和的阳光、恰巧建在此处的古旧瓦屋、田野里的残雪、冰雪消融后的清澈河流、潺潺悦耳的水声、掠空天空的飞鸟群……
一切丑恶都仿佛在这里消失了。
然而长发如瀑、从未见过的千反田。
从这里只能看到那过于美好的背影。
‘我没有她那种旺盛的好奇心。’
‘可是,我现在却理解那种心情。’
‘我现在很想看她的样子,看阳光洒在她的脸颊。’
少年的脸色茫然,心声如此呢喃,每一个音节都饱含恍惚和不自知的羞意,他的声音比冬阳更温热,比落樱还纤细娟丽。
种田梨纱下意识捂住嘴巴,在寂静的客厅里发出低低的笑声。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感到开心。
…
“因为土地改良的关系,现在可能已经看不出来了,不过在很久以前,这一带被一块湿地分成了南北两部分。据说当时长久桥那边正好是块沼泽地,以北是我们村,以南是另一个村落。现在两个村子已被合并,即是神山市阵出地区。”
“我们村有个水梨神社,而南方的村子也有个酒押神社。现在虽然不存在土地或是水源争端,但神事仍是南北分开的。因此,祭神仪式上擅自过线就跟踏入别人家门一样,双方都会觉得很别扭。
“由于这次事出无奈,酒押神社的供奉者们也会予以谅解。花井先生和其他帮工的男人们都明白这一点。但是,不经许可就擅自越境会成为矛盾的导火索,所以应该事先通知对方一声。然而,具备这种沟通渠道的人并不多。
单车,少年,以及车后座的少女。
田园,小井,墙外竹篱,草清水绿,林间涧西。
“我说过‘不是什么大事’对吧?那是因为,只要我说会和酒押神社联络,大家就能安下心来越过长久桥南行了。”少女的双手背在身后,她换上了熟悉的朴素校服,好似刚才的华美只是一场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