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雪域。
即便南唐是春日,相邻的雪域,仍然是冰天雪地,就如同北极南极圈的冬季和夏季,只有冷和非常冷的区别,都是撒水成冰。
纯白的雪是这里最常见的东西,可哪怕是热爱滑雪的人也不乐意在这种地方多待一天。
就在这片近乎于死寂般沉默的大雪里,有一座普通的山神庙,庙里有一尊泥塑的无脸神像,只有普通的火炉子,以及背对着火炉坐着的沉默之人。
此人已经是生了华发,却丝毫不显衰老,背脊魁梧,沉默的坐着在小木凳上,却比山神庙里神像更像是庙里供奉的神祗。
火炉子里噼里啪啦的不知在烧着什么东西,这一炉子火烧了接近一甲子的年份,日夜不灭。
在这近乎安宁的风雪山神庙外,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辆马车停靠在了山神庙外,马不是普通的马,而是南唐皇室御用的伏地千里,拥有一丝太古地龙血脉的特殊马匹,与其说是马,外表更接近于批鳞飞甲的猛兽,车同样也不是普通的车,富贵堂皇,每一寸都仿佛印刻着标榜自身高贵的标记。
驾马车的人,着红衣蟒袍。
南唐宫廷,着鲜红蟒袍者,为大宦官。
大秦中的大宦官有刘老鬼和曹忠两位大万象境,虽为大宦官,但仍然谈不上只手遮天。
可在南唐则不然,这一袭鲜红蟒袍代表了皇恩浩荡,也代表了无上权力。
天下皆知,这一袭红色蟒袍一旦出现在江湖上,必然引发无数风声鹤唳,掀起腥风血雨,令无数老牌猖獗的江湖匪盗草木皆兵。
此人姓田,名化羽,是一名貂寺,也是南唐的首宦。
但凡是大宦官,都有一个特色,那就是武功极好,忠心耿耿。
大多太监因为缺了子孙所以全部欲望都会转移到其他方面,自是野心勃勃,但也正因如此,这类人对皇权极为尊重,都听过异姓王改朝换代、大将军拔剑造反,却从未有过太监造反当皇帝之说……便是宦官乱政,如东汉十常侍,那也是皇帝放权,任由这群宦官为皇帝私下敛财。
貂寺是太监的雅称,可太监终归是太监,再大的宦官也是为皇权服务的。
这位田貂寺作为南唐首宦,为皇室已经服务了接近四十个年头,可谓忠心耿耿。
在南心陌金戈铁马踏江湖,以罗刹军的不破军势杀穿了江湖草莽匪类的胆魄前,他的名号便是朝堂用来震慑江湖宵小的上一个。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在一甲子前,他是登上了黑榜榜首的魔道高手,心狠手辣,杀人摧心。
也很少有人知道,他也是差点死在这座山神庙的主人手里,最终是被一人求情饶过一命。
于是当初的羽魔就死了,只剩下南唐首宦的红袍。
论修为,过了四十年,他从大万象境踏入了天王境,却因为心有残缺,加上年轻时练功走火入魔,留下太多内患,只能成就个伪境。
饶是伪境,也是天王,天王异象货真价实,只是终生不得再进半步罢了。
红色蟒袍的大宦官从马车上走下,看了眼山神庙,神情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不是第一次来,可每一次来都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地榜第一的名头对很多人而言,只是个遥不可及的名头,可活在一甲子之前的江湖人而言,过去的江湖只有这一人,他一人便是整个江湖。
刀镇风雪六十年,仍然是公认的天下第一。(陆地神仙算天上)
他只身一人前来,虽然带着马车,可马车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一人,只有一道圣旨。
他也不清楚圣旨里写了什么,只是负责传达,纵使是怀揣着这道圣旨,他也毫无信心能说服这座庙里的人。
他还是走了进去,扣了扣老旧的房门。
这山神庙一次比一次老朽,就连房门也仿佛多年没开关似的,发出相当勉强的吱呀声。
哪里像是天下第一人住的地方,比普通茅草屋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有功夫折腾我家门板,还不如先进来。”魁梧的华发老者背对着他说。
“叨扰了。”
“破地方,谈不上叨扰和打搅,谁想歇脚都能进来坐一坐。”
“……把大半个天下称之为破地方,你的气魄还真是高。”
“快二十年不见了,你倒是不显老啊。”
“我有先帝赐下的驻颜丹,死了也不会老,倒是你……”
“我不是不显老,而是不能老。”魁梧老者平静道。
“……”田化羽欲言又止。
“你没找人寒暄的能耐,说话不够好听。”魁梧老者说:“还是谈正事吧。”
“好。”田貂寺吐出浊气,从袖子里取出黄色的圣旨:“这是陛下赐予我的圣旨。”
“念吧。”老者只是坐着,没有起身行礼,仿佛只是让人念一封普通的书信。
田貂寺摊开圣旨,正要大声念出奉天承运皇帝六字。
然而他看了眼上面的文字,突然眼瞳一阵收缩,神情几番剧变。
“怎么,念不出来吗?”魁梧老者的话一出口,火炉里也传来一声木柴折断的噼啪声。
大宦官久久不言,他拢起圣旨,呼吸起伏几番,表情有几缕挣扎,火光倒映在貂寺的白脸皮肤上。
田化羽最终还是挤出一句话。
“太后和陛下,希望你不要离开雪域,不要入关。”
魁梧老者听完后,只留下淡淡一句话。
“——哦。”
他挥了挥手:“你回去吧,就跟她说老夫知道了。”
田化羽伫立着不动,问:“你先接圣旨。”
老者淡淡道:“你知道我这火炉子里什么都可以烧,过去的那些东西,不要的都丢进去烧了。”
田化羽暗叹:“烈圣,你是皇室供奉,也是足以封疆裂土的南唐唯一的异姓王……”
魁梧老者说:“老夫从来不在意这些,再大的屋子,也只是点个炉火,这么多年,我也懒得挪走了,这儿就挺好,雪景这么多年也没看腻。”
“那你还打算入关?”
“不是老夫是否有意。”魁梧老者道:“事关承诺,我若是袖手,不成了江湖人眼中的老匹夫了?”
“陛下不答应。”
“他可以拦。”魁梧老者淡然道:“我会从苍雪龙城入关进南唐,不妨让一万三千大雪龙骑试着拦我。”
田化羽苦笑,一万三的铁骑怎么可能挡得住天下第一人。
“对江湖后辈出手,就不是老匹夫了?”
“他若是胜得过烈饮,便不算后辈。”魁梧老者淡淡道:“那便是不折不扣的天王境。”
“你和神魔莫问的过往交情怎么算?”
“我入关,也是希望他能知难而退。”魁梧老者回忆道:“当年就知晓这小子非池中物,有心提点他,反而让他心境残缺,失魂落魄的远走大秦,算是我理亏,欠下了他一道人情,然而一事归一事,老夫的人情味这么多年,早就淡了。”
“提点后辈,也是寄希望于他们能从老夫手下夺走点什么……可惜这些年来,除了一个北落师门外,其他都是些不成气候者。”
他缓缓转过头,影子在火光的照耀下遮住神像。
“独自守着风雪的日子,终归是有些寂寞。”
“老夫不怕寂寞,却不希望江湖忘了老夫。”
“或者忘了老夫也无妨,却不能忘了老夫的刀。”
田化羽苦涩道:“你要出刀,谁拦得住你?”
魁梧老者默然片刻,娓娓道出心神。
“入关,一是为了走最后一趟的江湖,难得出了个妖孽的后辈能赢得了独孤酬这老匹夫,我很难按捺的住;二是为了践行过往的一道承诺。”
“田化羽,南唐先帝救你一命,你为他卖命一辈子,他走了你仍然为他的妻子孩子卖命,这就是道义,也是恩怨分明……”
“所以老夫同样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雍王死,他哪怕是个不成器的东西,也是那个可怜女子的孩子,她过去叫了我一声干爹,我就该护着她一辈子平平安安。”
“老夫没能做到,为了守着雪域和南唐边境,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害,老夫固然没有错,做这件事的人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但不论如何,这承诺,老夫没能实现。”
“所以,雍王……谁都杀不得。”
老者语气铿锵,一句一顿。
“今时不同往日。”
“我用了二十年,斩了雪域里的妖蛮近百万,女王的脑袋也终于被我摘了下来,丢在火炉里烧成了灰,它们已经没本事再耽搁我一次。”
“记住了,田化羽。”
“待我入关,一路上,谁拦我都后果自负……!”
红色蟒袍猎猎作响。
大宦官本就是白色的脸更加苍白,前方炙热如火,背后冰冷似刀。
他的后脚跟贴着门槛:“你非要强行入关?”
老者淡然道:“他若是输给了烈饮,我不会入关,他若是知难而退,我也不会入关……你们可以考虑,此行是拦他更容易,还是拦老夫更容易。”
……
凤梧城,已是桃花节。
桃花的花语是爱情的到来。
俗话说的桃花运、桃花期,指的意思用一句老话就能表述完全。
——春天来了,又到了交配的季节。
桃树是好东西,开的了桃花,也结的了桃果,前者可用于观赏,后者可让众人开蟠桃大会。
正是应景了一句,看到了桃花就想peach。
桃花节是期许爱情的节日,表达的方式和习俗就因人而异了,基本上赠送和桃花相关的东西给异性,都可以用来表达内心的期许和情感,所以和桃花相关的商品售卖的相当畅销。
男女均可赠送,不需要特意分出情人节和白色情人节这样的繁琐来再骗人掏钱买一次商品。
哎,没有那么多套路的消费主义陷阱的异界真是美好啊。
“真好啊,真好啊……”
白泷靠在栏杆上,放眼看去,桃花节到来的当天,路上随处可见一些年轻的男女成群结伴,各式各样的都有,有年长的男子和刚刚成年的少女,有已成人妇的寡妇和稚气未脱的少年,也有几人联手出行,彼此间几个眼神交换就搭建出极其复杂的平行五边形甚至六边形关系;更有的直接跨越了性别的障碍,令人大开眼界。
“妙啊,中年大叔配年轻姑娘,霓虹社畜最喜欢这类了。”
“这个妙啊,居然是大姐姐正太,可以出本了。”
“这个更妙啊,还有南桐诶,快看快看。”
玄空和尚捂着脑壳,烦不胜烦:“你是猫变得吗?一大早就喵喵喵个不停!麻烦你消停点,都吓到前来上香拜佛的信徒了,今天来求姻缘签的人可不少,人都忙着呢!”
“你又不忙。”白泷不以为然道:“没见你去帮忙。”
“那不是我负责的范畴。”玄空和尚绷着脸:“我是负责另一边的。”
“什么?”
“拆散姻缘。”玄空和尚捏着拳头。
“啊?”白泷歪着脑袋:“这是什么操作?”
“这是早一年前开通的特殊服务项目,和过去金蝉寺那边开通的打架铜人租赁服务是一样的性质,都属于成本低回报率高的一类。”
玄空和尚合掌说:“众所周知,包办婚姻是传统习俗,但南唐人喜欢追求浪漫和风流,很多人并不喜欢找人包办爱情,有不少来的客人也是悄悄求签,希望拿个下下签,而我们的这一拆散姻缘的服务就是面向于本人不情愿的婚姻,只要对方知道门道,提前来找,并且付了款,这姻缘,我们拆定了!”
白泷撑着下巴:“说的这么信雅达,不也就是劝退么?”
“操作不一样,首先我们会给这对人制造各式各样的障碍,就从姻缘签开始,普通的香客用的姻缘签自然是正常的,抽到什么看脸;他们用的则是另一种不太正常的签……保证都是下下签,然后进入解签流程,就会进行各式各样的劝退。”玄空神秘莫测道:“猜猜我是负责做什么的?”
“你这肌肉脑肯定做不来什么灵活的应对方式,肯定都是简单的吓唬人的项目。”白泷想了想:“……就譬如给死缠烂打的男人一点警告什么的?”
“太暴力了,这样不好。”和尚笑着说:“我只会递给对方一个锤子,让祂用尽全力来打动我,如果连贫僧都不能打动,又如何能打动别人呢?”
“你™大金刚境的秃子,让一个普通人用木槌来打动你?那是打动么?那不是刮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