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不对劲……”
在天王之战开始前，宋书敬就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炼气士属于特殊的体系，硬要说，可以说是术士体系，术即方术，为一脉相承。
正面战斗力不太行，但除了正面战斗力之外，其他方面的技能点都相当充裕。
道门练气士讲究天道无情，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如果不够狠，怎么可能吃得住苦头，在很多深山老林或者一座道馆里，一停便是几十年？一炉子丹药就炼个十年不熄？图的便是超脱，撑过雷劫，便可寿千年，朝游沧海幕至戈壁。
而方士与练气士不同，方士炼气，炼的是气运，因而讲究一个奉天承运，顺应天道，摸索天道，继而掌握天道，对它的些许漏洞进行缝缝补补。
一旦宋书敬发现自己开始手抖，便意识到了大事不妙，这属于气数反噬。
他短时间内用了两次屏蔽天机，上一次借用了破碎的气数，而这一次动用的是自己的积蓄，结果没能达到效果，反而是让自己损失不小。
可以说炼气士利用天道漏洞的后果是颇为严重的，就像是一个赌徒，如果拿不到足够的筹码，要么代价就由自己承担，等同于在自己身上割肉。
宋书敬本以为白泷去了云阁，他便暂且安全了，但手抖不断加剧，加上测算天数越发不准，手抖愈发强烈而反馈始终不来。
他抓起棋盘上的黑白子，砸入水池里：“撤……必须的撤！”
拓跋被吓了一跳：“这就走了？不等看完戏？你不是要补充一下气数么？”
“我不清楚，但……”宋书敬将棋盘砸烂：“快走！东西别收拾了，立刻出独孤城，谁敢拦着就杀……”
他情绪愈发焦躁，正要出门之时，忽然间表情剧变。
上一刻还暴躁如同野兽的纵横家收敛了情绪，面无表情。
“你又怎么了？”拓跋问：“你心情不太好吗？”
“迟了……”宋书敬瞥了眼拓跋：“你我，自求多福。”
拓跋还没反应过来，但已经感受到了隔着一层门板后的杀气。
名剑太阿剑芒暴涨，一剑斩破庭院，无坚不摧的剑气压缩成剑芒，宛若实质。
拓跋反应已经布满，他第一时间取出背后的玄铁胎弓，可万象境的罡气居然如同一层玻璃罩子被高斯狙击枪碰上般，轻而易举的破碎了。
剑芒逼近，太阿剑抵住玄铁胎弓，拓跋双腿陷入地面，砸入房间里，继而被一剑撩上天空。
红发少女踏入庭院中央，空气中逸散着杀气：“你们，谁是宋书敬？”
宋书敬不答，右手深入水池里，衣袖大半被水染湿，他抓住一条锦鲤，猛地抛出，锦鲤不过拳头大小，红鳞白尾，却是在离开水池瞬间骤然膨胀，化作一头鲨鱼那般巨大的生物。
风璃伫立不动，太阿剑从上空贯穿锦鲤幻化的巨大鱼类，命中之后却没有血迹浮现，只是化作一片云烟消散，而在它背后的宋书敬已经消失了踪迹，方士的逃命手段总是很多。
宋书敬根本没考虑在独孤城里跟风璃拼命，不论胜负都没个好下场。
自己是潜藏于此，一旦被抓到了，这波团战根本开不起来。
至于拓跋？这家伙本来就是加钱居士，什么队友？队什么友？我没有队友！
卖了，都卖了！溜了，赶紧溜！
宋书敬当即崩撤卖溜。
风璃御剑飞天，一阵环形的气岚以她为中心扩散开。
剑典风花雪月中，风字篇最接近于御剑术，须知大气无处不在，它们成为自己的手脚，那么天地间到处都是她的手中兵刃。
风璃不清楚哪一个才是宋书敬，却不愿放过他，这可是公子预定好的人头，她可不愿初始任务就惨淡失败，不能选一个，那就干脆全都要。
手指一点，剑气如龙，横过整条小巷，化作一道剑气游龙直刺宋书敬的后背，这一剑不偏不倚的直接命中了宋书敬的后背，可这方士分明是口吐鲜血当场暴毙，突然间立刻长出一截身体，背后的一个宋书敬死了，另一个宋书敬却仍然拔腿狂奔。
他死了一次，但死的是个分身。
风璃皱起眉头，哪里见过这种，正欲出第二剑，可杀手拓跋已经从剑气龙卷中脱身而出，箭矢擦过风璃的身侧，被气流搅乱，她断了大约三根头发。
少女看向拓跋，又瞥了眼头也不回只顾着逃跑的宋书敬，眼神越发冰冷和危险起来。
这时拓跋急中生智的大喊道：“宋书敬你快跑，这里交给我！”
宋书敬听到了这一声中气十足的高喝，表情扭曲了一刹，头也不回，继续狂奔。
风璃歪了歪脑袋，可能她也有点疑惑，因为拓跋说了这里教给他后，也直接朝着另一个方向溜了。
小梨子看了眼拓跋，随后还是御剑浮空，追向宋书敬的逃窜方向。
拓跋大喜过望，正要找个地方潜伏然后开溜，脚底板突然一阵刺骨的凉。
他抬起右脚，地面上凝结着一层寒霜，急忙拉开距离，表情凝重。
巷口尽头，有名女子持剑走来，名剑半出鞘，大气温度骤降。
“你姓什么……”冷若冰霜的女子质问。
拓跋小心翼翼的指向另一侧：“姓宋的往那边跑了。”
兰香雪淡然道：“我只是问你姓什么，没说我找的是姓宋的，不打自招！”
“不是，我真不是姓宋的……”
“交出人头，留你个体面。”
承影剑已经出鞘，兰香雪挥剑，雪落无痕，百千白雪飘起，杀机笼罩整条巷道。
另一方面，风璃御剑追杀宋书敬。
短短三分钟时间，她已经杀了宋书敬至少七次，然而就是死不透。
每一次宋书敬都能丢下一具死透的分身，死去的分身也化作光点归于天地。
天知道他到底留了多少个替命的草人。
风璃只能不断的削减他的参与生命值，越杀越烦躁。
宋书敬一路狂奔，每死一次，他都要付出一定代价，这些都是前期的准备，每死一次，他都能原地遁逃百米距离，但即便如此也还是避不开后方的追杀。
他不得不出声大喊：“你搞错了，我不姓宋！”
说完就被一剑扎穿了脑袋，然后重新自尸体上爬起来，继续扭头就跑。
“我真的不姓宋，我对姓宋的不感兴趣！”
唰——！这一剑直接刺穿腰子，当场腰斩，宋书敬再一次从尸体上爬起来，拔腿狂奔。
“你被骗了，杀了我也无济于事，我真的不是宋书敬！”
还是一剑，这次只是斩断了他的两条腿，宋书敬跌倒在地，他没死，但是也失去奔跑能力。
方士也当机立断，拿出匕首刺入自己喉咙里，然后扑倒在地，再度从分身的尸体上爬起来。
这生草的场景像极了亚人动画以及檀黎斗砸复活币现场。
“求求你信我啊——！”宋书敬最后一次喊出声，然而风璃根本不理会。
都追了这么远距离，有试错成本的，沉没成本这么高，回头也来不及了。
她飞剑斩去宋书敬的双腿和双手，当场把方士削成了人棍。
宋书敬扑倒在地面，没了手脚，这次连自杀也不成了。
“看你还怎么跑。”风璃传音道：“你是不是，抓回去一问便知真假！”
宋书敬心知一旦被抓就真的死定了，他用下巴刨着地面，腰部发力，顺势一滚，因为失去了手脚，加上这段路是下坡路，顺着一路滚下去，速度倒也不慢。
风璃看着他如同脱缰的轮胎一路滚下去，御剑而追，化作一道白虹。
宋书敬一路滚到了大街上，摔了个鼻青脸肿，但他很不满意，因为居然没有撞在墙角把自己撞死，正巧有辆马车路过，他眼睛一亮，学着毛毛虫似的弓腰，拱起身体往前一弹，狂喜的把脑袋伸入车轮下方，咔的一声，脑袋碎成了西瓜加牛奶。
又浪费一条并不宝贵生命的炼气士又一次爬起身来。
这才是我的逃跑路线！
他已经来到街道之上，这里人多眼杂，风璃必然投鼠忌器，不敢继续使用大范围的招式，只要钻入人堆里，就来得及鱼目混珠，别小瞧方士的求生能力！
宋书敬早已埋下了逃跑的伏笔，他看向街道上的人群，准备一口气劫掠了这些人身上的气数为自己所遮掩，不需要做到屏蔽天机的程度，只需要藏叶于林即可。
风璃踏入街道的瞬间，眼前一阵恍惚，丢失了宋书敬的痕迹，方才他分明就站在这里，却忽然消失不见，就如同一片树叶落入林子里，原本看的清清楚楚，但一阵风吹过，树叶飘散，就再也找不到那片树叶在哪……或者用另一种方式来解释，就像是刺客信条黑旗里，给某些人钱，他们就会把你包裹在中央，阻拦巡逻者的视线。
小梨子左右看去，却不见踪影，她意识到又中了对方的幻术。
这时，忽然看见半空飘过一块白色丝带，丝带如同一缕青烟，穿过人群，落在了一个人的肩膀上。
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男子肩头一沉，仿佛挨了一次重击，继而跌出人流。
风璃看清了宋书敬的背影，脚尖勾起路边西瓜摊上的一个西瓜，一脚横扫，西瓜如同炮弹般精准命中宋书敬的后背，气岚爆散，西瓜本身炸裂的同时，宋书敬撞在石柱上，呕血不止。
他这一次是结结实实的承了重创。
“我的分身呢……为什么替命术没生效……”宋书敬捂住嘴，额头裂开一道血口，血流不止。
可相较于头破血流的疼痛，他更加惊惧的是自己的方术不起作用了，好似是被某种力量干扰。
方术说到底是利用气数，也就是钻空子，打擦边球的危险性毋庸置疑，但凡出现任何一道破就注定容易无法运行，对武者或者一般人，方术固然神奇，可对于深谙方术原理者，想要打断方术效果，只需要给这精密的程序里增加一个爬虫就能让它直接宕机。
如果这时候再被杀一次……
不行，不可以！
宋书敬忍住体内翻滚的气机，替命术暂且无可使用，但他还保留了另一手。
这一手是最后的逃命办法，他也不乐意使用，因为代价太巨大了……
可生死在前，也容不得多想，宋书敬咬住牙关，五指成钩，几乎成魔，直接蹦碎了自己的境界，蹦碎境界的同事，大量的气数被释放，炼气士以气数为代价施展方术，他选择了壁虎断尾，自毁境界，当即挣脱了两重束缚，呼啸而来的太阿剑贯穿了长廊，绕着屋檐盘旋，却无法命中幻化为云烟的宋书敬。
风璃看着对方彻底消失在眼前，少女伫立片刻，眼中流露出焦躁的怒意。
旋御剑直奔另一处雪剑所在。
在街道的另一端。
白衣少女发出笑声：“司天监的炼气士倒是有点能耐，壁虎断尾，壮士扼腕，真也舍得。”
老妪疑惑道：“这样帮她，合适吗？”
少妇也说：“和司天监产生摩擦，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他这点道行还看不出什么来，而且在独孤城里搞鬼，你以为是司天监的意思？就算意识到了他也不敢做什么。”白衣少女淡淡道：“方士在踏入三品境界前，上不了台面，他被这小姑娘杀的丢盔弃甲，也正是应了这个道理，如今气数崩毁，境界崩溃，江河日下，怕是连司天监里的顺位都保不住，谈何报复？”
“宗主为何要帮她？”少妇接住飘回来的白色丝带。
“顺手而为，我并不喜欢方士，也不欣赏司天监。”白衣少女冷笑：“这群老阴比。”
“可就这么让他跑了，也不合适。”老妪捧起拂尘：“何不让弟子去打扫干净？”
“杀人可不是我们要做的是。”白衣少女说：“比起杀人，难道你们不想见识见识当世的天王之战？”
话音刚落，天空骤然变色，一黑一白的两重云层交叠显现。
白衣少妇起身，欣喜道：“气数有变，这等景象，适合我们收敛，或许还能看出几分奥妙，修成神通。”
少女平静摇头：“收取气数也得等此战结束后，至于从天王异象中指摘神通，这就是痴心妄想了，你们的境界差了太多，这可是当时前几的争斗，看多了怕是你们的神魂都支撑不住……都小心一些，去吧。”
老妪和少妇同时躬身，旋即如同白蝶振翅那般抬升高度，飘入云间。
……
宋书敬已至城外。
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宋书敬跌坐在路边的树荫下，嘴唇干裂，脸色惨白，病恹恹的如同大病一场。
十多年修为眨眼就成了过眼云烟，他原本不过三十多岁，此时看上去已经是四十五十多的中年人。
他从未如此狼狈仓皇过，自己面对的绝不止一个对手，还有其他人也在暗中算计了他一笔。
“这个仇，我记下了。”
五指陷入泥土里，狠狠扯出一团泥土，洒在了路中央，正巧有一双淡紫色的鞋子停下。
宋书敬下意识的抬高了视线，看见了世间绝色，这女子美的宛若一幅画卷。
在女子的身旁，有一名穿着黑色布衣的光头和尚，虎背熊腰。
紫裙女子倏然一笑，笑容惊心动魄的美：“和尚，咱们运气不错。”
宋书敬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当即仿佛听到闷雷在耳畔炸响。
他回头便逃，慌不择路的逃。